本次秋拍再次特别策划推出的“‘有感于斯文’——宫廷逸趣与诗、书、画、印”专场,以宫廷雅趣为基准,集各类以帝王诗文、词话为主题工艺之精品,将帝王之好呈现于世,这些作品不仅代表了帝王的审美取向,且因宫廷之用,工艺制作无不精益求精。典型之作如“清乾隆 紫檀三镶古玉御题诗如意”,其以上等紫檀木料为材雕制,头首、中部及尾端三处各镶嵌汉玉为饰,背部正中嵌金银御题诗。器身一木连作,与首部玉瓦托衔接,其严丝合缝,浑然一体,背面错嵌银片裁截的隶书御制诗文,文后又落 “比德”、“朗润”金线图章二枚,工艺之精令观者无不叹服。
「比德」「朗润」款
估价:800-1200万元
隐士休歌紫芝曲
“如意”是中国文化中的特殊物件,以名称讨喜而受人欢迎。论及它的根柢,并不那么高贵。其形起源于古代印度的 “阿娜律”,柄端作手指之形,以示手所不能至,类似我国古代的“搔杖”(如今叫痒痒挠),搔之可如人意。也有的柄端作心形,用竹、骨、铜、玉制作,讲僧持之记文于上,以备遗忘,古画中就有手持阿娜律的菩萨像。
这物件大约在六朝时期随着佛教一起传入中国,主要的功用还是搔痒,大约是和赶苍蝇的麈尾(拂尘)、便面(半剌扇子)一起照拂不太干净的身体,以其方便可心而得名“如意”,因为当时的士族成员常服“五石散”,身体发热,贵州文玩,经常半裸上身。当时的名士经常顺手挥起如意干些勇武之事,如“石崇王恺斗富”,王恺搬出晋武帝御赐的高尺余大珊瑚树,石崇以铁如意击碎,出示自家所藏,多有二三尺者(事见《晋书》卷三十三《石崇传》)。又如“唾壶歌缺”,讲东晋的军事实力人物王敦酒后喜咏曹操《观沧海》:“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。烈士暮年,壮心不已。”并以如意打唾壶为节,壶口尽缺(事见《世说新语·豪爽》和《晋书·王敦传》)。
更多的时候,他们手执如意,扪虱谈玄,后来与拂尘一起成了道士的常设之物。唐代以道教为国教,唐玄宗就常随身携带铁如意。道教神仙人物张果老去拜见他的时候,玄宗命左右以铁如意击落张的牙齿,张不慌不忙,以药敷之,齿复生(事见《旧唐书》卷一百九十一和《新唐书》卷二百四)。传说唐玄宗还曾运用道士叶法善的法术,上元夜自京师上阳宫穿越到西凉州观灯,以铁如意质酒而还,遣使者取之不诬(《类说》卷十六)。
社会顶层使用如意的又一个高峰是在清代。现在仅北京故宫收藏的清宫如意就有三千多柄,绝大部分为清代所制,已经成了纯粹的陈设器,取其“如意”的口彩,从宋代以来不断发展的吉祥寓意心理达到了顶峰。
这些如意材质和制作上花样百出,以精致、风雅、享受为主,其中求仙谈玄的心理诉求很少,较诸六朝到唐代,又别有一番气象。其中乾隆时期制作和使用如意最多,工艺也最为丰富和精湛,不少还带有御题诗,个别的已经上升到文玩甚至礼器的层次。
铁如意兮玉辟邪
木柄镶玉,尤其是头、腹、尾三镶如意,在清宫收藏的如意中数量很多,风格大多呈现为华丽精巧,这件“紫檀三镶汉玉嵌金银御题诗如意”虽为其中代表,但风格却洗炼而严肃,独具一格。
该件器身使用缜密坚实的上等紫檀木料,一木连作,三处镶玉严丝合缝,浑然一体。首部玉瓦托的中心预留圆形短柱,柱顶平面阴刻双钩填金代表乾隆的乾卦符号,再将汉代谷纹玉璧嵌入瓦托槽中。腹部装嵌汉代兽面钩云纹白玉剑璏,尾部套嵌汉代素面白玉剑格。木柄正面余地满饰浅浮雕变形云龙纹,此纹饰延续及扩展自玉剑璏上的兽面钩云纹,与其相呼应及映衬。木柄背面光素无纹,中脊弧度略高,并错嵌银片裁截的隶书御题诗文四十字、金线图章“比德”“朗润”二枚。其诗云:“心澄何所事,腕动尽相随。雅合谈元(通“玄”字)执,那堪临阵麾。檀称香是体,玉以德为仪。有愿皆能遂,余心惧在兹。”(又收录于《清高宗御制诗全集·二集·卷五十六·咏如意》)。
“雅合谈玄执”和“有愿皆能遂”是应合如意在六朝的功能和其字面意义,而“那(哪)堪临阵麾”一句说明这件如意的紫檀材质实是模仿铁质的。
如意可以多种材料制作,高端有金银玉牙,低端有竹木藤石,炼铁为之,颇为廉价,但独具粗朴坚重的特性,“古人用以指挥向往,或防不测,故炼铁为之,非直美观而已”(《长物志》卷七《如意》),几已成防身武器,持之者亦显示出傲岸与强横的气质。
历史上与“铁如意”有关的典故不少,除前述“石崇王恺斗富”以外,“王敦唾壶歌缺”所用如意在[唐]许嵩《建康实录》卷六亦坐实为铁如意。这两条是表现六朝名士风范的。唐玄宗的两条佚事则都关乎神仙道教传说,与六朝名士风范相迭加,使铁如意成为高士之象征。这一观念在元代已经形成,明清日益流行。如明初宋濂对唐高士洪崖先生的记载,即以铁如意为道具,又如明末文震亨《长物志》描述的理想化室内陈设亦少不了铁如意,品味倒在金玉之上,清代志书中则记有仙山高士执铁如意的故事。
古代的军事家以名士风流自任者,也常以铁如意临阵指挥,令人于千载后读之,仍生无限向往:“(王)昭远好读兵书,以方略自许,……昭远手执铁如意,指挥军事,自比诸葛亮,……”(《新五代史》卷六十四《后蜀世家》)又一例传说中,文昌帝君曾自称儒士谢艾,与十六国时期的姚秦开国君主姚苌为友,“后苌以龙骧将军使蜀,至凤山访予,予礼待之,假以铁如意,曰‘麾此可致兵’。苌不信,予为一麾,旗帜蔽天,戈盾戎马,万余列之平坡,今试兵埧是也。”([明]曹学佺《蜀中广记》卷七十九《文昌神事迹·文昌化书》)
乾隆帝的木制仿铁如意对上述三层象征意义进行了综合与改造。镶嵌汉玉已经不是简单的装饰手段,而参与了主题的表达。道教与高士方面的含意被置换成儒家的修身、比德与治平。“比德”、“朗润”两方印章,前者出于“以玉比德”说,后者出于唐太宗御制《大唐三藏圣教序》中对玄奘的赞美:“仙露明珠,讵能方其朗润。”本指人品清高,性情和悦,恰好符合了儒家对君子的理想,又符合玉的质感。这两方闲章常常用于乾隆帝的玉器题咏之后,尤为恰当。
军事方面的含意则被大大加强,腹部与尾部所镶之玉直接来自武器。本器主旨实在于此,这一点容下节分析。
转载请注明出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