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世襄老珍藏的那张“大圣遗音”琴(故宫存有另一张同年代、同品题的宫中藏琴),是1948年王世襄夫妇“鬻书典钗”,以倾家之资从一位藏琴世家手中求得的。作为一代古物“玩家”、收藏家和鉴赏家,《明代家具赏识》等传世名著的作者王世襄,本人并不是古琴家,他的夫人袁荃猷,却是古琴一代宗师管平湖的入室弟子。家中藏有的几把唐宋元明的传世名琴,都是夫人袁荃猷追随管平湖学琴、抚琴的日常用器,所以,,王世襄常常以“琴奴”自居。年前夫人久病辞世,王老先生悲痛恒久,实不忍睹物思人,便将家中所存古琴连同与夫人共度几十岁艰难时光的各种珍藏,尽数释出,交付古物市场拍卖。上言之稀世“大圣遗音”琴,在嘉德“俪松居长物”拍卖会上竟然拍出了891万元(人民币)的天价,创出中国古琴迄今为止世界最高的拍卖纪录。然而,正是在这样一琴值连城万金的卖场喧嚣之中,王世襄却轻轻一挥手,将家藏的另一张同是传世稀珍的宋琴(一说明琴),无偿送给了一位年轻的琴人——曾跟随袁荃猷学琴的某君。据说,当日看王老事忙,某君上门搭手相助。“你懂琴,这张琴,你拿去。”就这么一句话,万金过手而不假辞色。——可以用倾世之价为心爱宝物寻一个华贵的寄托,也可以将一言九鼎之约托付给两袖清风的少小知音———这就是古琴。和静清远,宏细自持。“放情宇宙之外,自足怀抱之中”,虽千万人吾往矣,虽万金难鬻却举重若轻。——千岁之下,清风朗澈,古琴的高格若此,琴人的高风若此啊。
“至德丙申”隶书刻款琴为伏羲式, 桐木胎,鹿角沙漆灰,色紫如栗壳,金徽玉轸,圆形龙池,扁圆形凤沼。七徽以下弦露黑色,遍体蛇腹断纹,中间细断纹,额有冰纹断。圆池上刻草书“大圣遗音” 四字,池内纳音左右上下四隅分刻隶书“至德丙申”四字年款,至德丙申为唐肃宗元年(公元756年)中唐之始,池两侧刻隶书“峄阳之桐,空桑之材,凤鸣秋月,鹤舞瑶台”十六字,池下有“困学”、“玉振”两方印,以上除年款外皆髹金。青玉轸足,细镂绦结及旋瓣花纹,为明朝所制。迄今已近一千二百五十年,传世既久,琴之足孔四周漆多剥落,木质亦接近朽蚀。足端虽缠裹织物并嵌塞木片仍难固定。张弦稍紧,既有损琴背虞,幸好管平湖先生有安装铜足套之法,为此王世襄先生特请铜器修复专家高英先生制作铜套并仿旧染色,再请金禹民先生镌刻八分书题记“世襄、荃猷,鬻书典钗,易此枯桐。”十二字。又请管先生安装铜足套于孔内,不仅天衣无缝,且琴音丝毫无损,效果极佳。管先生曾笑曰:“又至少可放心弹五百年了。”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神农氏唐琴,不仅琴名“大圣遗音”与此琴完全相同,漆色、断纹、池沼、年款也绝为相同。因而两琴应制于同时,出自同手。故宫博物院研究员,著名古琴鉴定家郑珉中先生认为此琴属中唐之始,雷氏为宫中所造,应是唐琴的标准器。
历经千年,而未曾破腹大修,极为难得。杨时百先生《藏琴录》龙门寒玉一则称“虞君得鹤鸣九皋与李君伯仁所藏独幽及飞泉,锡君宝臣藏大圣遗音,武英殿陈列所长安之年制者五琴,池下皆有印方二寸玉振二字,丝毫不爽。西园主人因大圣遗音‘玉振’印上有方印‘困学’二字,定为鲜于伯机印,或‘玉振’亦鲜于枢印也。……皆鸿宝也。”表明此琴曾经为元朝著名书法家、诗人鲜于枢(字伯机,号困学山民)收藏。上述五琴,管平湖先生都曾亲眼所见,并且有弹抚多年者。管平湖先生认为九德兼备当推大圣遗音,所谓九德兼备是指集奇、古、透、润、静、圆、匀、清、芳九种美好音色、韵味于一器,是古琴最为难得。大圣遗音琴原为北京著名琴家锡宝臣先生所珍有,一九四八年,王世襄、袁荃猷两位先生“鬻书典钗,易此枯桐”,即以饰物三件及日本版《唐宋元明名画大观》换得黄金约五两,再加翠戒三枚。其中最佳的一枚,为王世襄先生母亲遗物。经著名琴家汪孟舒先生介绍,从锡宝臣先生之孙章泽川先生手中求得。至今五十五年间,视同拱璧,除文革十年被抄家之外,不曾须臾分离。